凝視深淵

「先生！請問發生什麼了嗎？」本來在前頭替半藏帶路的服務生聽到聲音後，緊張地跑過來，看到周圍人的反應後在心裡直呼糟糕。

城市裡的上流菁英，心靈上無聊貧乏的生活過久了，總喜歡在別人身上找刺激，很顯然這裡有一組絕佳的觀賞對象。

但是客人在大廳中大聲嚷嚷還拉扯著，絕對不是酒店方面所樂見的事。

「先生們，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立即處理的話，前面有一間無人使用的空房，那邊隔音良好，應該很適合談話。」服務生捏著領口的微型話筒，向領班低聲說明情況，很快得到指示，強硬地插入兩位客人的對話，其他空閒著的服務生也已經趕過來處理其他客人。

但半藏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，固執的扯著那個人的手臂，隨著時間過去，他遲遲未回話的沉默讓半藏緊張的收緊了手掌。

「——先離開這裡。」他的語氣停頓許久，像是被嚇到，或者是震驚。

「不。」半藏語氣堅定，雙眼一刻不離開他的臉。

「你回答我。」

兩人之間的僵持引來了他人的注意，上前勸解的服務生簡直急壞了，可他只能面帶笑容，不厭其煩地再一次請求他們離開這個顯眼的位置。

「至少先離開這裡，到前面去，半藏。」源氏用左手不由分說地將半藏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移開，反手握住，強硬地拉著他往前走，服務生愣了一下後連忙跟上。

源氏看上去對這裡很熟悉，不需要別人帶路也能很快地找到空置的隔間。

打發掉受到驚嚇的服務生，源氏關上空房的門，轉身面對許久未見的『兄長』。

他根本沒有料想到半藏會出現在這裡，還是在這種情況下。

「你來這裡幹嘛？」源氏雙手抱胸，直視半藏。

他的穿著一如記憶中的嚴謹，標準黑色西裝三件套，大衣領口圍了一圈毛皮，及肩頭髮放下來，氣派非凡。

視線移到半藏手上拿著的圍巾，源氏覺得好像有點眼熟。

「我......」半藏開口，聲音卡在喉頭，發不出音。

他有點後悔剛才有欠思量的莽撞行為，想要找到弟弟的執念遠大於理智，導致他根本沒有想過真的見到面了該說些什麼。

不，這種說法不太正確，他早就想過無數種和源氏見面的場景，也想過所有配合不同場景該說的話語。

唯一沒預想到的地方，大概是見面時的心情。

想說的話有很多，半藏卻發現沒有一句能說出口，應該要責備源氏不聲不響地消失，但真的看見本人後，卻發現面對他離開自己這件事，一開始的怒氣早已消散，或者說，那股怒火不是針對源氏，而是對他自己。

源氏離開，是他應該背負的責任，他沒有一刻能忘記。

「——我是來這裡談事情。」良久，半藏才啞著嗓回覆源氏的問題。

「談事情？又是島田家的軍火交易。」源氏哼哼兩聲。

「不，是其他方面的商務洽談。」

「島田家的產業什麼時候有其他方面了？」

「家族事業並不小，以前上課時你都沒有認真在聽嗎？」

「哇喔，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一般都是直接睡過去。」

「老早就告訴過你這很重要，以後都是由我們接手——」半藏微慍斥責到一半，看清源氏嘲諷的眼神後停了下來。

「父親一直希望你能回去。」

「別傻了，老頭子怎麼可能希望我回去。」

可是我希望能你回來——

半藏緊閉嘴唇，將這句話硬生生吞回去，他不能在這裡說出這樣示弱的話語，尤其在源氏面前，連一點點都不能！

他是島田家的繼承人！

如果是你希望我回去的話，我倒是能考慮考慮——

源氏冷眼看著突然閉嘴的大哥，大概猜得出他在想些什麼，嘴角勾起一抹慣性的弧度，雙手插在褲兜裡，等著回應。

氣氛陷入寂靜，兩個人都在期待對方能說出自己希望能聽見的話，卻也沒有人願意率先開口。

「你必須跟我回去。」

「不，我不會回去。」

對話根本進行不下去，糾纏在回不回去的話題一點意義也沒有，但此時半藏做不到平心靜氣地聊日常，當然，源氏也是。

自尊放不下，他們也沒那肚量。

手機震動的聲音讓半藏有點尷尬，在源氏古怪的目光下，他看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。

是艾蜜莉‧拉庫瓦。

「對不起，我接個電話。」半藏轉過身，將音量調小。

「親愛的，我讓你先走的意思，是不能讓女士等候，你難道不明白嗎？」嬌軟的女聲清晰地從話筒中傳出，迴盪在空曠的室內。

源氏倏地變了臉色。

「我一會就過去，你要是餓了可以先吃，不必等我。」半藏現在沒心情應付拉庫瓦那種一看就是會提各種刁專要求的女人，說沒兩句立刻掛斷電話，回頭卻發現源氏的臉色難看得過份。

除了他面對自己時一慣的嘲諷外，還多了憤怒和不可置信的情緒，

「怎麼了？」半藏感覺事情的走向正在脫離他的掌控。

儘管從一開始他就不佔據主導權。

「艾蜜莉‧拉庫瓦......你們認識？」源氏盯著半藏，杜絕任何逃避回答的可能。

「剛剛才見過面，怎麼，你知道她？」

半藏的問題沒有得到答覆，源氏乾脆地轉身，將房門的金屬握把往下壓，推開門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，迅速撥通一個號碼。

「是我，對，我改變主意了，你回來收拾東西吧。」

「慢著！你要去哪裡？」半藏追上去，再次扯住源氏的手臂。

但這次，還沒握緊就被源氏給揮開。

「我現在沒空和你玩家人遊戲，再說一次，我不會回去。」

「再也不見了，半藏。」